老人与敬衡居
文/梁瑞郴
他是最早唤醒南岳后山的人。
许多人以为晨钟会惊走飞鸟,南岳的钟声年复一年的敲响,飞鸟已经习惯了这种佛系的钟声,浑然不觉而安栖枝头,它并不像有些歌词唱的那样:“晨钟惊飞鸟”。一切融入自然的异物,只需亘古不变的重复,它就会变得安宁而祥和。如果你用心倾听,就会觉出那钟声由近及远震动了各个山头,飘洒,弥漫而安详。
他与这钟声一起,在月悬东山之时,便现身于这别致而不失山野之趣的小院,人们还处在这梦乡的世界,他似乎就是南岳后山的敲钟人,让安睡的世界生动起来。
月影之下,老人活跃而忙碌,他用鹰隼一样的眼晴,搜索小院的每个角落,一个烟头、一片纸屑、一块瓜皮、一撮杂物,他都会用粗糙的手捡拾归于垃圾桶,这样的细节,在我月余的逗留中,几乎每日都见他机械的重复。
旋即,便是为每一棵在晨风摇摆的老树新枝喂上山泉。那些树及绿草坪在山泉的滋养下,容光焕发,显出勃勃生机。敬衡居最大的奢侈,是它巨量的山泉,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下,让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鲜嫩,活泼。水与生命的交响弹奏出最美的旋律。
我有时怔怔地瞪住那一汪汪泉水,心中总发出一种特异的声音,莫不是这永不干涸的山泉,让老人的生命淬炼如钢。
他可以称得上健步如飞,你不得不惊愕他超越常人的腕力与腰功,他可以毫不费力抓起100斤的铁锭。他可以抓住树干引体向上,他可以……一切在他这个岁数不可完成的动作,他都给你一份惊人答卷。
这个老人的行为,使敬衡居的一切变得坚定而自信。
月亮隐去,天大光,南岳后山连绵起伏的山岭被晨曙染得一派油绿,老人步履轻松,手挽竹篮,径直向菜园走去,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顷刻功夫,一篮滿满的菜蔬,便呈现在你眼前。辣椒、茄子、丝瓜、苦瓜、冬瓜、南瓜、豆角、黄瓜、空心菜,春撒一颗籽,夏收万种蔬。这些前呼而拥蔬果,将客人的裹腹变得如此乡野,也将敬衡居装点成真正的田园风光。
时钟没有停歇,发条永远紧绷,老人像一只紧绷发条的时钟,总是嘀嗒嘀嗒响个不停。他把一个个沉重的垃圾桶拖行在弯弯山道,偶尔也会带领娘子军,在山道间行进。而他的笑容,也会将其它人带入快乐的行列。
这是一个老人一清早的日程,他笑声爽朗,声音铿锵,动作敏捷,言语不多。他是乡村中的“行动领袖”,在悄然默默中以行动感染他人。
偶尔,阳光太烈的时候,他也会和我坐下来探讨人生。
他表面语拙,其实精于人生的计算。
“我活了人家生命的两倍。”见我满脸狐疑,他朗声一笑说,“我总是不停地做事,从来没有闲下来,你说我的生命是不是人家的两倍?”我颔首称是,心中暗想,对生命长度的计算,各人有各人的算法,当今天我们离辩证法有些渐行渐远时,老人一种最简单的一种对生命长度的理解,不还包含了最朴素的辩证法。
如今的社会多好!共产党多英明。如今做点事,与过去缺吃少穿的时代比,这点苦算什么?吃苦是福啊,你看我身体多硬朗,从来没吃过药,住过院。
老人永远用对比的方法,看时代,社会,家庭,亲人的变化。他从对比中找到自己满足愉悦的源泉。
和老人的交谈中,他每次总是说,我还只有85岁!这时候,我便会情不自禁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海明威笔下的古巴渔夫圣地亚哥虽为“失败的英雄”,但他不屈不挠,坚轫不拔的精神,却与眼前的老人有某种相通之处。这种永不言败,决不沉沦的精神是人类最可宝贵的财富。我在网上曾经听到一种不敢苟同的声音。苦难就是苦难,苦难决不可变成财富。如果苟同这种观点,圣人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岂不为妄言。而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所列史例,岂不是虚言?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此皆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历史已经反复证明,生活哲学的辩证法为成大事者,点亮前行的火炬,树立了无声的标杆。
敬衡居虽不为大事者,但我从老人的身上,获得一种有益的启示,明白了一个道理。
幸福都是靠奋斗得来的。
老人用自己默默的行为,良好的心态,换来了自身的健康和快乐!他坚守故土,用行为吸引曾经拥有不错财富的儿子刘春林,投身新农村的建设。
我在敬衡居的日子里,喜欢在绿荫遮天的古樟下静坐,往往在独处中,默想中,会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灵感,古樟的老而弥坚,勃勃生机,让我想起老人,他没有任何的养生,也没有享受安逸,他让“吃苦”变得那样的快乐幸福。这种精神感染了儿子,感染了员工,感染了来敬衡居的每位客人。他像那棵䇄立的古樟一样,抵抗着四季的烈日骄阳,风霜雪雨。
圣地亚哥,不屈的战士,失败的英雄。
南岳后山的这位老人,他成功了!他坚持在自己的家园,用一种精神牵引儿子,为故土注入一种文化,他将外面世界许多新的生活方式带进这个山村,创造一种“乡贤文化”,真正使新农村建设不仅仅是盖几幢新楼,修几条马路,而是吸引更多的年轻人,热爱故土,建设家园,使绵绵的乡愁在一种时代之风吹拂下,成为这一代人永恒的记忆。
梁瑞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现任湖南省散文学会会长,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曾任湖南省作协专职副主席、秘书长、毛泽东文学院管理处主任,《文学风》杂志主编。著有报告文学集《一万个昼与夜》《毛泽东生辰印记》(合作),散文集《雾谷》《秦时水》《华夏英杰》《欧行散记》等。散文《远逝的歌声》获中国作家协会和煤炭部第二届乌金奖,《雾谷》获全国副刊优秀作品奖等。
来源 红网时刻
中国访谈网编辑 张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