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弹指31年，江湖已远，再见英雄

黄庭坚的诗里，我最爱那一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吴宇森和徐克的江湖里，我最爱那一款，《英雄本色》。

  1986年，小马哥拿一杯酒敬了他的瘸腿。而江湖匆匆掠影，距今已遥渡31年！

  31年的时光都改变了些什么？

  当年郁郁不得志的导演吴宇森，如今成了电影界的大师。

吴宇森（中）

  当年声名初显的监制徐克，如今已是江湖上神出鬼没的老怪。

徐克

  当时还正值英年的动作指导柯受良，敢驾车飞越黄河55米跨度的壶口，后来却不敌病魔，撒手人寰。

柯受良

  还有为电影主题曲《当年情》写词的黄霑，当年还是狂放不羁的多情浪子一个，如今也已驾鹤西游。

和徐克玩四手弹联的霑叔（右）

  电影里的三个主演：

  狄龙年已古稀，昔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发哥退隐江湖，裸捐56亿身家，只伴一人终老。

  而哥哥的坟头，绿草已如茵。

李白在《江湖行》中吟：

  

  天下风云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

  不胜人生一场醉

  很多人都说，86版的《英雄本色》是香港电影史上前所未有的经典。

  它打破了香港电影票房纪录，横扫金马、金像，开创了黑帮英雄片的潮流。

  但其实最令人叹喟的，是它成了那个黄金时代的微缩胶卷。多少风云旧事，都浓缩在了这部电影里。

《英雄本色》拍摄现场照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与其说，我们缅怀的是一部昔日的经典电影，不如说，我们缅怀的是一个已经逝去且永不再来也无法复刻的时代。

  11月17日，《英雄本色》的4K修复版又将再度搬上院线。

  昔日好兄弟，银幕再聚首。这一出，不知又会惹得多少旧人涕泪沾襟，疏狂一醉。

吴导和哥哥

  周润发的一生，几乎是被两个角色成就的。

  一个是许文强，一个就是小马哥。

他成为小马哥那一年，鬼才导演彭浩翔才十二岁，还在被迫与苍蝇和显微镜打交道。

  看了《英雄本色》后，他心潮澎湃，拿起家中那部老旧的摄录机，与哥哥一起自导自演了一部江湖片《智勇双全》。

  为了出效果，他还特地去买了件与小马哥相似的风衣。

  据说那年，不止是香港，就连日韩两地的墨镜和风衣都卖到脱销。

那年发哥31岁。

  颜值、演技双在线，却莫名成了票房毒药。是《英雄本色》让他重回了影帝宝座，坐实了电影里那一句誓愿：我一定要把失去的东西再次拿回来。

  狄龙也一样。

  那年40岁的他，发际线已经拔高，事业却开始走下坡路。他也是在最失意的时候接拍了这部《英雄本色》。

  现实中，他也曾经有个好到割头换颈的好兄弟姜大卫。俩人每天一起上班，在一个碗里吃饭。连拍戏都是：只要你演我就去。

  但是最后，俩人还是因为一部戏闹掰了。

  人到中年，事业未竞、兄弟离散、世情炎凉尝了个透。

  狄龙将这些人生况味统统放入《英雄本色》这壶浊酒里，一口饮下。

  结果，他凭此片得了金马最佳男主，姜大卫也在颁奖礼现场，上前祝贺。

  传说中，兄弟俩一抱泯恩仇。

年轻时的狄龙（右）和姜大卫（左）

  而哥哥张国荣，在电影里一出场就让人心痛。

  那年刚好30岁的他，清爽的短发，顽皮的笑容，天真得像个孩子。

  86年也是他歌唱事业最风光的时候。推出的专辑张张大卖，香港十大劲歌金曲季选，有7首是他的歌。

  同时，他在影坛也声名日显。

  《英雄本色》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加入，才有投资商肯投钱。

  纯良如哥哥，还不止一次私底下问吴导，需不需要借钱？

  后来哥哥凭影片主题曲《当年情》夺得第4届无线电视『十大劲歌金奖』，狄龙做了颁奖嘉宾，与哥哥现场飙无厘头戏码，发哥则在观众席上仰天大笑。

  十大劲歌金奖颁奖礼

  那寸光阴，要多美好有多美好，你们在闹我在笑。

  谁能想得到，时隔17年后，哥哥会因为厌倦了这寸光阴，选择从文华酒店24楼一跃而下。

  时隔31年，我又重温了一遍《英雄本色1》。

  当年看得热血如燃的电影，以成年后的挑剔眼光来评判，剧情的确偏于简单粗暴。

  但正是这种简单粗暴，才把浩荡的兄弟情义诠释得又直又硬。

  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拐弯抹角，更没有互相猜疑和提防。

  有的只是兄弟一起，同仇敌忾，快意恩仇。

  越简单的感情越动人。

  据说当年该片登陆美国唐人街，连美国黑帮都被打动。

  现实中，已经很少兄弟情义能这般纯粹、坦荡、酣畅淋漓，肯为对方慷慨赴死。

  就是因为做不到，才更加令人神往。

话说当年吴宇森拿到《英雄本色》的剧本时，也觉得不过是一部很普通的警匪片，很难拍好看。

  但是徐克跟他说：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放到电影里，让它带上你的个人印记呢？

  那年的吴宇森，事业正处在低潮期。被嘉禾炒掉后，他坐了三年冷板凳。

  而徐克当时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手头有了些资源。

  为了帮兄弟渡过难关，他把自己正在筹备的这个剧本给了吴宇森执导，自己出任监制。

徐克在电影里客串考官（右二）

  徐克之所以会那么做，是因为当年他还未成名时，是吴宇森极力向新艺城推荐了他。徐克凭《鬼马智多星》拿到金马最佳导演奖时，吴宇森比他还高兴。

徐克和吴宇森的年轻时代

  后来，《英雄本色》上映，吴宇森拿了当年金马奖最佳导演。又和徐克一起拿了香港金像最佳电影。

  兄弟俩并肩杀回风云榜。

  『我和徐克就像是古代的侠客，有那种惺惺相惜的感情，这就是小马哥和宋子豪的情谊。』

  吴宇森如是看待当年的好友与自己。

吴宇森和徐克

  所以说，一部《英雄本色》，戏里戏外，演的都是那个年代弄潮儿的落寞与辉煌。

  它的难以复刻，集结了太多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吴宇森在徐克提点下，重新改写了《英雄本色》的剧本，把他对朋友情谊的看法，对世情冷暖的感受，对人心不古的感慨，一股脑儿投放到了『小马哥』身上。

  小马哥这个角色，在《英雄本色》里贡献了无数经典桥段和金句台词。

  用假钞点烟的玩世不恭。

单枪匹马去台湾替豪哥报仇时，搂着舞女一边秀舞技一边藏枪的豪气干云。

  他吊儿郎当咬着火柴棍的形象，成为无数后来者想模仿却无一能仿到位的经典。

  因为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嘴角却还保留着高贵的不屑。

他被阿成打得猪头，豪哥把他带到山顶治伤。

  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小马哥无限落寞地说：想不到香港的夜景这么美，这么美的东西一下子就没有了，真不甘心。

此时此刻，电影就是人生。

  小马哥那一句『我失去了的东西一定要再拿回来』的吼声，激励了多少跌落谷底的人。

  好男儿能屈能伸，不会一直被人踩在脚底。

  落魄的境遇里，不能灭了男人的尊严，卧薪尝胆，是为了等待机会从头再来。

  这也是电影戳中人心的地方。

但是最打动人心的，还是兄弟情。

  人生总有起落高低，兄弟永远都是兄弟。

  片子尾声，已经驾船离开危险之地的小马哥，半途中咬牙掉头回程那一幕，简直像进行曲般悲壮。

明知道回头可能是绝路，也要与你并肩站在一起。

  豪哥与小马哥相视时的会心一笑，便是这片子所有的意义。

  而张国荣饰演的自以为一腔正义的弟弟，要等到正在教训他的小马哥被一枪爆头，鲜血飙到他脸上那一刻，才真正理解了：何为兄弟。

  若问我为什么爱这部电影？

  大概是：哪怕自己做不到，也要仰望一下真正的道义与勇气。

  吴宇森说：他拍《英雄本色》的目的，就是想展现一些美好的道德价值。比如说友情、亲情、义气、誓言。以此来提醒现在的年轻人，不要忽略美好的东西，要把它找回来。

  所以在电影里，我们看到开出租车行的坚叔，专门收留坐过牢的人，给他们一条谋生之路，而不是听任他们变成社会边缘人，继续犯错。

小马哥为替豪哥报仇瘸了腿，豪哥对此深感内疚的时候，小马哥手一挥：是我自己倒霉，不关你的事。

  而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好朋友为自己而死，却想方设法撇清自己，说朋友短命。

  豪哥坐了三年牢，放出来的时候，吴宇森客串的警察都说：我很佩服你，为了朋友，三年来你一句话都不说。

  可是这个年代，有人为了自保，300天来一句话都不肯替朋友说。

吴宇森客串警察（右）

  电影里，坚叔说：做人有原则，就什么都不用怕。

  而现在社会，我们最怕的是：做人只要没底线，就什么都不用怕。

  电影里，连黑帮老大都说：在道义上我们绝对尊重讲信义的朋友，绝不纵容出卖朋友的人。

  而现在，我们在电影里听到的调侃却是：情义千金，不敌胸脯四两。

  豪哥那句『我不做大哥很久了』当年听来只觉无限唏嘘，如今却怕会在影院换回一串爆笑。

那些已经遗失的美好，还能找得回来吗？

  电影里，那首《明天会更好》的插曲响起时，豪哥和小马哥正计划干完最后一票离开香港。

  童声合唱团里，小孩子扬着天真无邪的脸，似懂非懂地唱：青春不解红尘，胭脂沾染了灰......

  而豪哥沧桑的面容，让我想到：少年子弟江湖老。

  明天也许会更好，也许不再有明天。

  时代真的不同了。

  昨日的风流，今日雨打风流去。

  超级富豪马云还在YY着他的武侠梦：和女神合唱《风清扬》，集齐各路武侠明星共拍《攻守道》。

  而体育总局已经一纸令下：民间武术从业人员不得自创门派、不得收徒、不得私下约架......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

  但是每一次，当良知与正义被法律的灰色地带绑架时，还是无比渴望能重回电影里那个武侠时代。

  那个年代，目睹不公不义之事，自会有人挺身而出，惩恶扬善、锄强荷弱。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武侠精神到底是什么？

  是『铁马轻裘、快意恩仇』的洒脱。

  是『独行万里为一诺』的重情重义。

  是『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的不畏强权。

  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慷慨豪迈。

  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从容气度。

  是『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这些，都曾是行走江湖的信条。只可惜，现在不仅是江湖不存在了，就连江湖道义也已经荡然无存。

  在这个呼吁律法和理性主导思维模式的时代，这个孩子从小就被教育要明哲保身的时代，注定了拍案而起的义愤会渐行渐远渐无声。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一遍遍回看昔日的电影，然后摸着怦怦跳的心脏，倾听着血管里血液奔流的回声，安慰自己：热血和激情都潜伏在你的骨子里，只是未曾被唤醒而已。

  再见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