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我们是做了贡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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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18日，北京大兴区西红门镇新建村聚福缘公寓发生火灾，19人遇难，8人受伤。

  火灾发生两天后，北京市安全生产委员会下发了《北京市安全生产委员会关于开展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的通知》，从11月20日开始，市安委会以城乡结合部为核心，清查整治仓储物流、汽配城、批发市场等。

  11月23日，聚福缘公寓所在的大兴区新建村、泥营村等地，以及周边的通州马驹桥周营公寓、易和居公寓等的租客先后接到通知，需要在11月25日之前离开租住地。

  当天下午六点，新建村待拆除区域断水断电，租户也进入了最后的撤离。抱着行李站在寒风中的他们，是旅馆老板、餐馆工人、快递小哥；是服装厂女工、健身房服务员、媒体实习记者……这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快也最慌乱的一次搬家经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还会继续留在这里，也有一部分人已经决定返乡，他们大多有点难过，因为，“这座城市，我们是做了贡献的。”

  文、图|韩逸

  实习生魏雨帆、曹彦

  编辑| 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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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兴新建村

  租户早晨接到通知，当天全部搬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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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来这边两个月，做服装设计，一个月能挣一万多。我们这儿附近有个机场，每天都能看到好多飞机从头上飞过去，声音特别响。我有时候抬头看到会想，以后攒够钱了要去坐一次头等舱，飞去云南，不都说云南很美嘛，我还没去过，也没坐过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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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我住在朋友家，听说厂门被封了，早上回来就接到通知，说今天必须搬走。钱没攒到，飞机也坐不成了，我买了下午三点的大巴票，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呆着吧。反正快过年了，也不想再漂泊了，人一出来，还挺想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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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服装厂年轻设计师，江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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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大兴新建村

  建厂4年的某服装厂关停，老板带领一百多名员工当天返回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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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来北京十几年了，一直在服装行业，4年前老板在新建村建厂，我们就跟过来了。这里有很多服装厂，算是北京服装行业的一个基地。今天早上接到通知，必须当天搬走，我们在北京结了婚生了孩子，一直觉得，以后肯定就一直待在这里了，没想到走得这么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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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老板说，厂子被要求开到河北去，但他不想去，害怕过几年又得走，所以，当即决定包了三辆大巴车把我们带回江苏。老实说，我们是有点伤心的，这座城市，我们是做了贡献的，这么走，心里真的很难过，但又能怎么样呢？刚才走在路上看到邻居打招呼，只能说保重，哪敢说再见，去哪里再见呢？这可能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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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服装厂工人夫妇，江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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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兴新建村

  某餐厅关张，老板完成全部家当装车，

  离开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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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北京开了十几年饭馆了，大概五年前来的新建村。我们的湖北菜做得很正宗，还有自家做的腊肉、腊猪蹄，特别好吃。每天晚上，我们这儿都坐满了人，特别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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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来北京？当然是养家糊口啊。北京是首都啊，都说首都钱好挣，我们才来闯的。家里有老人还有小孩，孩子上学读书怎么能穷？来这儿十多年其实也没挣到几个钱，一天之内就要走，我的心挺痛的。我们打算带着这些东西先去河北涞水的朋友那儿缓几天。之后怎么办，谁也没主意，应该不会再回北京了，北京不欢迎我们了，那我们就走了，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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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餐厅老板娘，湖北宜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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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兴新建村

  临街各种店铺基本完成物品整理，多辆货运车陆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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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旅馆刚建起来4个月，什么东西都是新的。你看我这多好的冰箱，300块钱就给他收走了！这100多个热水器，原来四五百一个，这回，一个卖二十！全拿走！这回的损失，加起来少说有四五十万！从通知到必须搬走的时间太短了，干啥都来不及。人家一口价，你只能答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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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当然不好受，但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来北京十几年，也赚到过钱，做生意嘛，有赚就有赔，这事儿也只能自己往开里想了，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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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旅馆老板山东滨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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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通州马驹桥周营公寓

  公寓断水断电多日，租户正在加紧搬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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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做物流的，平时给别人送快递，这回搬的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搬家不用请假，因为我们都停工好几天了。原因跟搬家一样，说是我们那个仓库不符合消防安全的标准，停工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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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上好多人抱怨双十一的包裹怎么还没到，原因就在这儿。马驹桥这附近是北京的物流集散地，仓库停工，快递员也忙着给自己搬家，快递可不就没人送了。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连住的地儿都没有，只能先回老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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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物流公司快递员，河北沧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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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通州马驹桥周营公寓

  公寓内仍有多辆搬家货车，租户正在连夜排队等待退还押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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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家当里，我最心疼我的那些花花草草。气死我了！88块钱一盆的发财树，好好地放在走廊上，我就下楼接个货车的功夫，就给我偷走了！9盆大的花草，8盆小多肉，还有我的花架，全没了！我真是可惜我这文竹了，养得多好！这幸亏我上来得快，要不然手上这些也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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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光顾着找房了，请了好几天的假，我这工作还差点丢了。上周刚充了500块钱电卡，也白瞎了。我现在不羡慕别人什么，就羡慕谁家有电。这周围的房租涨的啊，原来800块一个月的地儿，现在3200了，可是贵能怎么办，总不能流落街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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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健身中心员工安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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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兴新建村

  机动车禁止入内，村内拉起警戒线进入全面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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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北京本地人，就住在这里边。今天外面这线一拉起来，我回家绕了一大圈儿。我走到牌楼那儿的入口，人家说你从后边儿绕吧。我绕到那头，又一个人拦着，让我再绕回去。我说我家就在里面啊，你还不让我进去了吗，我得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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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村从昌平那边搬过来62年了，住了这么些年了，怎么还回不了家了？我们都跟这儿生的，今年不让烧煤了，冬天不好过啊。这次外地人都走了，下一步我们是不是也得走啊？但想想总觉得应该不会拆我们的房子，我都六十了，也没别的家了，要是也拆，我能上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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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建村某居民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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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兴新建村

  贴着“聚福缘招租信息”的临街浴池已拆除，个别租户回家取最后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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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在这儿上学，我半年前来北京，在服装厂打工。这几天，我已经在厢式货车里睡了三个晚上了。我朋友跑物流，帮人运货，这车是他花了18万买下来的，是他最值钱的家产。幸亏有它，我晚上还有地方挤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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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送货的地方有热水，我才洗了个头，把暖壶又灌满水。晚上带上车门，盖上衣服被子，还不算太冷。但是车不能总停在一个地方，只能临时这儿停停，那儿停停，再抽空回宿舍一点点把东西拿过来。我不能离开北京，因为孩子还在这儿，为了孩子，我也得咬牙坚持。幸好孩子住校，他不用跟着我遭这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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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服装厂员工河北邯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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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马驹桥周营公寓

  公寓管理员清查房屋，最后一批租户搬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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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我白天好好地上着班，晚上回来就被告知要搬走了。这个冬天，就来了一天暖气，停电好几天了。这几天，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就睡在家里。冷了，就把所有的衣服全盖上。还好有我的小乌龟陪着我，不过，它也得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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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在北京的第二个住处，以前的条件还不如这儿呢。后来想住得好一点，我才搬了过来。结果没住到一年，这又得走。搬过来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有自己的家了，我终于摆脱游荡的生活了，可事实证明，我想多了。现在只有家乡的雪，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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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企业机械设计师吉林长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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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马驹桥易和居公寓

  租户被要求尽快搬离，公寓尚未断水断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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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北京5年了，就没安生住过几天。以前在工地上住老板租的集装箱，外面就拉着电线。后来那个不安全，不让住了，我们又得自己出来租房，换了好几个地儿了。前天接到通知，说昨天会断水断电，让两天内搬走，但这都到今天了还没断，我今天把之前找好的房子退了，想着在这儿再坚持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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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住一楼，如果着火了随时能往外跑。你看那些正规小区的楼道，两个人一块走都勉勉强强，得互相侧开身。这真要着火了，往哪跑？你看现在，人都搬走了，就剩我在这，这不安全多了？只要不停水断电，工地上的朋友还能上我这儿来，喝口热水，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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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工地建筑工人山东泰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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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映·一个小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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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下午，就在本次采访进入尾声的时候，这两天一直在协助采访、调查“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的每日人物实习记者也接到了要迅速搬离住处的通知。此刻，她正在寻找新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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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之前来到大兴黄村镇狼垡三条口，周边有乱糟糟的苍蝇馆子和成人用品店。租的房子很便宜，一个月800。11月18日大兴西红门发生火灾，后来听说外来人口被清退。我没有多想，虽然我是外地人，也住在大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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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5号，也就是昨天中午，我坐在床上敲键盘，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好像在说三楼不让住，28号断水断电。我懵了，不是吧，我也成了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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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上，听见隔壁有人搬走的声音。走出去一看，外面垃圾成堆，一个女孩在垃圾堆旁走来走去，一辆大的推土机就在旁边，很安静。我和室友决定去天通苑看房。室友说，先别和爸妈说，找好房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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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日人物实习记者曹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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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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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采访中，令我们印象最深的一个瞬间是——在铲车、挖掘机巨大的作业声中，有一位穿着棉质睡衣睡裤的中年男子还在新建村游荡，一位背着大包小包的朋友看到了他，问：“你怎么还不赶快走？”该男子笑着答道：“我在怀念这里。”当天晚上，在某媒体发布的图片中，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这位睡衣哥，照片中的他正扛着箱子走在不知哪里的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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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这些不得不在匆忙之中离开北京的人，每日人物还会持续关注，请各位静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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