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被遗弃,长大后试图收养别人遗弃的孩子
原标题:她曾被遗弃,长大后试图收养别人遗弃的孩子| 深夜诊室?
文|赵娅君
来源|地平线工作室(公号ID:dpx-story)
上学时曾经听老师说过,六七十年代有过几次短暂地遗弃婴儿的高峰期,医院门诊走廊,妇产科病房,甚至厕所里,几乎每天都会见到被扔掉的婴儿。他们大多是因为家里生活困难被抛弃,也有的是因为先天残疾,或者仅仅是因为——那是个女孩。到了八十年代,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推广,医院里发现弃婴的几率已经大幅度降低。鲜少出现几个,也会被新生儿病房妥善照顾,等待民政局福利院来接走安置。我进入临床是九十年代末,此时弃婴更加少见,起码工作的头两年从未遇见。所以2000年刚开春,处置室聊天的我们突然听说楼上厕所里发现一个女婴时,震惊之情可以想见,她被装在塑料袋里扔在垃圾桶旁边,浑身带血。
我们轮换着上去看热闹,我跑到楼上的时候,女婴已经被新生儿病房的医生带走了。第一个发现女婴的保洁大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一遍遍描述她看到的画面,“就在女厕所里,我进去收拾垃圾,听见动静,我就看,那袋子还动弹,我拿扫帚碰了一下,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
那天,我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那个被遗弃的孩子,新生儿病房传来消息,经过检查,孩子身体完全健康。医务科已经着手联系民政局和福利院,安排孩子下一步归属。保卫科开始寻找弃女逃走的母亲,因为还没普及监控录像,找起来困难重重。其实就算找到了又怎样,她已经决定扔下孩子,硬塞回去,走出医院,她还是会把孩子扔在另一个地方,河边,铁路边,公园里……
下班后,我特意去了新生儿科,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和我一样来看热闹的同事,科主任把我们这一群拦在走廊里,挂出了“谢绝探视”的牌子。大家还是不想走,主任叹口气,侧开半个身子,让我们隔着玻璃窗看——女婴正被一个女医生抱在怀里哄着,看起来很安静,女医生细高挑,头发盘在脑后,口罩上露出一双大眼睛。
过了几天,医务科的人带朋友到急诊室看病,我见缝插针的问了一句,那孩子送走了吗?得到的答案让我瞠目结舌——女医生正在申请收养女婴,手续复杂,但信心坚定。我和我周围的吃瓜群众完全懵了。我们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单身未婚女医生会这样做。
医院人多口杂,没什么秘密可言,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快会知道。
女医生姓丁,28岁,沈阳医学院临床专业本科毕业,分配来医院就到了新生儿病房,刚升任主治医师。在她们科护士眼中,丁医生高傲冷漠,对患者家属和同事都冷冰冰,只有面对病儿时才会露出一点母性的光辉和温柔。她身材好,工作好,上唇处一道明显瘢痕是唯一的缺陷,应该是兔唇修复术留下的痕迹。这阻碍了大部分追求者。少数继续邀约丁医生的男人要么人品不好,要么工作不好,都被丁医生婉拒门外。时间长了,她就把自己拉进了老姑娘的范围。科主任偶尔的关心,会得到“找不到对象标兵” 的自嘲回答,一时传为院里笑话。她也不太在乎,每天独自出入,看起来自得其乐。
收养女婴事件,让丁医生处于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大家笃定她是对婚姻彻底失去希望,为了避免孤独终老才出此下策。更有人无端猜测,她如此心态,就算收养成功,也不会是合格的母亲。我想这些话,或多或少都会传到她耳朵里,我有点替她委屈,食堂见到她,特意冲她微笑招呼。她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结果出来了,作为一个单身未婚女青年,她不符合领养条件,女婴最后还是被送到福利院。在此期间,丁医生承担了女婴在医院的一切费用。
年中,院里团支部组织团员献爱心,我们这些没退团又没资格入党的年轻人,呼啦啦挤上一辆大巴车,开往福利院。大巴车后面跟着一辆小货车,上面堆满了医院出资购买的爱心捐赠品:奶粉、零食、衣服、玩具。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像是去郊游。
车子开进福利院大门,我们还笑着说,环境不错啊……外部环境看起来确实很好,新建的四层小楼,外墙上画着大幅卡通图案,院子里有花,有喷泉,还有一个小型的健身游乐场,摆放着不知哪个企业送来的健身器械和旋转木马。正值午饭时间,一排看起来8、9岁的大孩子坐在墙根下,等着老师和保育员把大桶面条担出来,分好,挨个送到他们嘴里。面条清汤寡水,飘着一点菜叶子和熬烂的西红柿,看着没一点食欲,孩子们吃得倒是很香,男孩很快吃完一碗,继续等老师分配。
我们被福利院的接待人员领进楼里,一层层的参观介绍——一楼是大孩子住的,就是我们在外面见到的那些,没明显残疾,生活可以自理。有些已经开始上学,放学回来后,能帮老师和保育员干点简单的活儿,比如整理花园,比如帮小朋友喂饭。二楼是小孩子住的,分两个区,三岁以下住在西边,三岁以上六岁以下住在东边。她没让我们进东西区,只在走廊中间指给我们看,走廊看起来不错,大理石地面,雪白墙壁,嫩绿色墙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奶、尿骚、食物混合起来的复杂味道,不单纯是臭,用破败、腐坏来界定似乎更为准确。待了不到两分钟,我们逃似的跑到三楼。
三楼和二楼的空气有天壤之别,清新得让人一下子到了阳光下的湖畔森林。三楼也有东西区,中间却没有间隔。几个外国人在走廊里巡查走动,一间打开门的房间里传出来吉他弹唱的英文歌。接待人员说,这是外国志愿者“承包”下来的一层楼,开销服务都归他们负责。慈善组织每两三个月会派一批义工过来,轮换顶替,从无间断。他们主要负责照顾身体有疾病或先天残疾的小孩。
在我们强烈要求下,接待人员和外国志愿者沟通,我们进入到病房。必须承认,这里的病房比我们医院的新生儿病房还要专业,并且安静。义工随时监控孩子们的情况,随时把孩子们从床上抱到怀里,孩子们就算想哭,也会被及时出现的温柔打断。而在病房里,通常是两个护士照顾一屋子病儿,其中一个哭,其他的也跟着啼哭不止,护士就算有心也无力。
接待人员说,这些志愿者不白忙,他们都喜欢中国小孩,照顾两三个月,相处出感情,离开的时候就会申请收养,他们还特别愿意收养病儿和残疾小孩,带回国治疗照顾。民政局当然欢迎这样的举动,既能减轻福利院负担,还能创收——收养一个中国小孩,志愿者要付出六千美金……我到后来也没明白里面的道理和逻辑,在我简单的认知里,不是应该咱们给人家钱吗?
对了,福利院还有一个礼堂,作为献爱心的最重要环节——送礼物。礼堂里,一群穿着干净衣服的男孩女孩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进来,从我们手里接过玩具奶粉,站在镜头前摆拍笑容。我有些惭愧,可能是因为那些微薄礼物根本不配叫“爱”。大合影的时候,我借口上厕所走开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在院子里见到丁医生,她正在给一个高高大大患有唐氏综合征的男孩喂饭。男孩看起来至少有15岁,却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只会用手指着我,发出“啵”“啵”的声音。丁医生抬头看见我,我确定她嘴角上翘,发出一丝冷笑,我也确定,她不在我们来时的大巴车上。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男孩身上散发出一股臭味。真的是臭,好几天没洗澡或者小便失禁吧。我尽力不让自己露出嫌弃表情,还帮丁医生拿水壶饭盒。我的善意终于让她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
“我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不是这个院子,在贵州。”丁医生平静开口。我还在控制脸部肌肉,我觉得下面我可能会听到更加让我觉得震撼的话,我必须用平静来表示尊重。
丁医生就是曾经的弃婴,她被遗弃的原因可能有两个,第一,先天唇裂,第二,女孩。她被扔在了火车站,被送到了福利院。和她同样或类似经历的人群里,丁医生无疑是幸运的,她遇见了一对不能生育的军人夫妇,他们是沈阳人,在贵州某军区服役,退伍后带着丁医生来到沈阳。他们给丁医生治病,抚养她长大,供她念书。他们是很优秀的父母,教育丁医生要好好做人,正直善良,可以没有多少成就,但一定不能没有良心。他们从来没有隐瞒丁医生的身世,告诉她有机会可以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一点,丁医生没有做到。她对谁生了她、又抛弃了她不感兴趣。她并不恨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们对她而言是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我问她,真的因为是不想结婚才有收养孩子的念头?她摇摇头,收养那个女孩,跟她是不是要结婚没关系。只是在那个时刻,她真心心疼那个女婴,想给她一个家。就像她养父母那样。至于不被允许,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好在那个女孩算幸运,虽然被送到二楼,却被一对瑞士夫妻无意中发现,如今已经被收养带出国了。可以想见,如果没有其它意外,女婴会过上比较幸福的生活。
没过多一会儿,我跟着大巴车走了,返程路上大家都不说话。有人说了一个笑话打破了沉默,大家又开心起来,把福利院和刚刚看见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有人对团支书提议,下次团建可以去植树,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绿化地球还能野餐喝酒。
后来我又去过几次福利院,每次都能遇见丁医生。后来她认了福利院一个16岁的聋哑女孩当妹妹。女孩没上过学,也没办法工作,长大了就只能留在福利院帮忙。丁医生找院长申请,每个周末都尽量把女孩接回家照顾,又联系了聋哑学校让她去念书。两人相处融洽,像是亲姐妹。
几年后我离开医院前去找丁医生道别。她跟我说她要结婚了,对方是个军人,老家在山西,在沈阳某干休所做志愿兵,给领导开车,人品好。她希望我能去参加她的小型婚礼——特别小型,只有她养父母、干妹妹和我做娘家客,男方也只接来了父母,反正一桌就能坐下。这在当时的沈阳并不多见。我答应下来。但后来因为临时决定离开沈阳,并没有去成。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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