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腻的中年男人，是一种内心的浑浊

  抨击与被抨击，就像梵谷生前居住的村庄，一群从未离开过小镇的刁民，只会欺善怕恶，从未像梵谷眼里的村庄，看见生活周遭的美，在百年后，价值亿万美金。

  小时候跟弟弟抢肥肉，只因为圆滚滚的胖弟弟人见人爱，而我则黑瘦脸臭，经常被左邻右舍长辈们晾在一旁，幸好爸妈让著我这打出生就抱著药罐长大的小孩，没有太多委屈与负面情意结，羡慕弟弟的胖，只好用强词夺理去欺负他，反正爸爸说了，无论姐姐说什么油腻的中年男人，是一种内心的浑浊都是对的，弟弟无权辩驳。抢肥肉，因为是弟弟的挚爱，入口即化的油润口感，我慢慢喜欢，也是被弟弟传染的。

  等候进场看100多位画家打造一年的梵谷动画片《Loving Vincent》时，我家70岁老爷拿本书认真阅读中，画面很美，忽然想起最近热门话题“油腻中年男人”，眼前这位从未油腻过，虽然他经常把家里堆得到处是书，非常烦人。

  大家都知道梵谷生前穷困潦倒仰赖弟弟资助买颜料作画，28岁才开始画画，死时37岁，没有任何绘画基础，努力8年创作了800幅画作，仅卖出一幅画，活着时，失魂落魄经常受村民欺凌，死后才开始受到瞩目，不知道是谁买了他的画而致富，总之，钱没有进他的口袋，却因此，让他得到了应有的尊敬与回顾。这部电影的故事，发生在梵谷逝世后一年，老友派遣儿子去送信，未料梵谷生前最后一封写给弟弟的信尚未送达，亲爱的弟弟已哀伤而死，送信人该如何是好？送信，演变成一场侦探之旅，梵谷真是自杀而死的吗？

  《Loving Vincent》是梵谷每次写信的署名，这很罕见的用字，却完整表达了梵谷的内心真面貌，一个充满爱的敏感之人。

  电影描述的，恰巧是一个外貌被视为猥亵的中年男人，内心世界脆弱敏感而充满爱，因为他的善良，事实上，赢得了小镇上最高不可攀的女孩，毕生的敬爱，且终身未嫁。她，就是著名画作“嘉舍医生”的女儿，梵谷有幅弹钢琴的女孩，画的就是她，善体人心地高贵温婉。在她眼中，梵谷未若一般人看待的丑，他的善良敏感，对她而言，美极了！

  至于著名的妓女之恋，事实上，来自于梵谷对高更的友谊，既然朋友热衷嫖妓，梵谷也将妓女一视同仁看待，眼里没有高下之分。村民事后追忆，梵谷虽穷，却衣著整洁，谦和有礼，尤其对待女士特别温和而注重礼仪，从不追究任何人对待他的恶意。也许因为他专注绘画的怪异，以及他柔弱的善意，引来无聊村民的欺凌，其中一人玩枪误伤了梵谷，导致最后他宣称自己是自杀，最后遗言是：不要责怪任何人！这群被他袒护的刁民，欺负他如此久，却未影响他对这座村庄的爱与欣赏，如嘉舍医生女儿所言，一朵花，在他眼里也是美的。

  对带著恶意的凡夫俗子而言，梵谷相貌丑陋，举止诡异。对年轻貌美的弹钢琴女孩而言，梵谷是个天才，却是轻易碰不得的易碎品，她因为敬爱而保持距离。在他死后，每天带著一束花去给他上坟。她说，在梵谷眼里，什么都是美好的，在我眼里，他是最美好的。

  我们家的男人，不会让人联想到油腻，不是因为长相或身材，除父亲外，我家男人没有好看的，这是实情。好看与否，如果在中年以后，还没发现嘉舍医生女儿说的那种美，那么，你不仅仅趋于油腻，再多的品牌与堆砌，只会裸裎你的狼狈，而非与生俱来，对美的欣赏。美，到底又是什么呢？弹钢琴的女孩说，当梵谷看着一朵花，你在他眼里，看到了“美”。

  油腻，没有什么不好，就像我弟弟喜欢的肥肉，油滋滋地让人满心欢喜，有丰润的喜感。台湾列名国际经典的舞蹈家林丽珍老师，带我去泡汤时说：“温泉池里，最好看的女人，是肉墩墩的，特别美。”我笑说：“那你还让舞者刻苦减肥。”她说：“舞台与生活不一样，舞台上，不能有肉，这很残酷。舞台下，是生活，没有肥润的身形，怎能看出幸福？”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汤池里的胖女人，的确看起来好美，我想起了杨贵妃，能理解那种性感的诱惑。

  所以，油腻的中年人，其实说的是心的浑浊，跟身材毫无关系。抨击与被抨击，就像梵谷生前居住的村庄，一群从未离开过小镇的刁民，只会欺善怕恶，从未像梵谷眼里的村庄，看见生活周遭的美，在百年后，价值亿万美金。

  （作者系台湾著名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