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北京相比，中国学生眼中的加拿大流浪者有何不同？

2017年11月11日晚，蒙特利尔街头的表演者。图／武晓慧

  原标题：在蒙特利尔，也有3016个被证实的无家可归者

  蒙特利尔（又称“满地可”，加拿大第二大城市），这个人口不及北京十分之一的城市，有3000多个无家可归者。

  他们散布在城市各处，麦当劳门口，超市入口，地铁出口，每到夜幕来临，又集中在一些角落过夜，教堂石阶上，市中心的桥洞下，街心公园尚未有隔栏的长椅上。

  夏天时，更多人在大街上醒来。天寒地冻时，政府拨出更多的钱，公益组织奔走呼吁，人们捐衣捐物，更多人搬进临时住所。

  其中一些人，明显的能看出有些许精神障碍。麦当劳门口盘坐的20岁上下男生，手里举着一个饮料空杯，吃东西时就把杯子放在地上，一阵风过，杯子倒在了地上，大喊一声“fuck”, 继而吃手里的东西，而后突然起身咆哮，发出巨大的嘶吼声，见没人理会，又继续坐回到他的地盘。

  商场门口的台阶下，一个男子俯身把头埋进狗的身体亲吻，旁边放一个杯子，里面散落着一些硬币。一个小时后我反方向经过，他还是相同的姿势和动作。两个月后，他还在那个固定的门口，但后来又不知道从哪天起，就再看不到了。

  盖伊·特立斯写过一篇纽约零点后的文章，开头是这样的，“纽约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New York is a city of things unnoticed”）。这座城市离纽约很近，这里不是纽约，但这里也是另一个纽约，每一座城市都可以是纽约。

  天气越来越冷，不只无家可归的人渐渐少起来，街上总在固定地点发“black life matters”（“黑人的命也很重要”）传单的健壮黑人男子也不再出现了，总在某条街转角处弹琴唱歌的男生也收起琴盒收摊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找到了温暖的住所，这个城市花费了10亿巨资庆祝建市375周年，在盛大的节日的角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依然有人默默盘坐在角落里，发出一遍又一遍的“have a nice day”“have a good night”（“祝你有愉快的一天”“祝你有个愉快的晚上”），微弱的声音淹没在狂欢声里，吹散在冬日怒号的风里。

  我开始在网上搜这个170万人口的城市有多少个无家可归者。看到一个当地精神卫生研究院做的调查，在统计到的3016个无家可归者里，有44%的人出生在这座城市，10%是原住民，6%是老兵。

  在蒙特利尔，一个出生在这座城市的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会流落街头？北京这样一个人口2000多万的超级大都市里，无从得知有多少的流浪者，但如果一个人出生在北京，几乎很难想象会变得无家可归。

  生活在哪里都是不易的，北京的流浪群体是另一个生态，在地下通道里、在地铁口、在天桥上、在麦当劳的零点后，街头的身残者、被欠薪无法回乡的外来务工者、年迈无人赡养的老者、亦或是疑似有组织的乞讨团队。即使不是流浪者，也有一波又一波辛苦经营生活的人，在被冠以“低端劳动力”后，在寒冬的深夜里，打包所有的行囊，离开这个他们生活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城市。

  回到蒙特利尔，读过一篇麦吉尔大学学生写的文章，他笔下一个流浪街头的年轻人，十几岁时父亲离家出走，母亲酗酒而死，这个年轻人辗转在叔叔家、街头和临时住所生活，后被一家陌生人收养两年，再后来又回到街头，开始像他的母亲一样，整日酗酒。

  在加拿大，2016年，有超过7万人因为酗酒被送进医院治疗，有2458人因为毒品吸食过量死亡。这些数字的背后，流落街头的无家可归者，是这些数字使得他们成为这样，还是他们最终会成为这些数字？

  尽管我有十足的好奇心，但却从未和他们说过话。三个多月前，我刚刚到这个城市，一个人都不认识。我的朋友们常常转发留学生失踪的新闻给我，看到一些着装举止怪异的人，我也总是下意识地快速走远，多数情况下，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众多匆匆经过他们的旁观者之一。

  只有一次，那是10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加拿大的感恩节刚刚过去两天，一个郊区大型超市的门口，在堆着小山一样的南瓜旁，一个看起来20多岁的男子站在门口，牵着一条狗，小狗穿着红绿相间的衣服，很有圣诞节的氛围。男子旁边放着一个有点破烂的大背包，以及零星几袋吃的，一个小毯子，还有一个小木板，上面写着“anything will help”（“任何帮助都可以”）。我经过时，一对看起来60岁左右的夫妻在同他交谈。

  “你们看，这狗很乖的，我想下雪前有人能收留它。”男子一边说一边因为天气寒冷跺着脚。

  “那你呢？”老夫妻十分关切的眼神，仿佛是在和儿子对话。

  “我不知道。”男子眼神沉了下去。

  我不好意思站在旁边打断他们的对话，冲到超市里，买了面包、水果和可乐，酝酿着怎么开口给他东西。走出超市门口，男子和老夫妻已经不见踪影，地上的牌子和背包也都不见了。

  太阳刚刚落了下去，工作人员开始整理货架，余晖把天空照得格外好看。这是极其普通的一天，我提着购物袋，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着，风越来越大，心一酸，但没有回头再看。

  武晓慧

  北京外国语大学在读，目前于蒙特利尔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