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冰融化、食物匮乏，北极熊只能开始“吃土”了？

原标题：海冰融化、食物匮乏，北极熊只能开始“吃土”了？

  作者：紫鹬

  今天是动物明星小白熊克努特（Knut）的生日。作为德国柏林动物园首只人工喂养成活的北极熊，它深受德国人的喜爱。

2007年3月24日公开露面的克努特。图片：Jens Koßmagk / wikipedia

  想来，在我们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也许就有小北极熊在环绕着北冰洋的极夜中降生。它们几近赤裸，还不能睁开眼睛；它们首先感到的，是封存在厚实的雪层里的母亲的体温。再过三到四个月，当母亲帮孩子们打开她去年入冬前挖掘的洞口的积雪，北极熊宝宝们才会见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缕阳光。

  我们今天的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冰天雪地里的母爱

  这是在北极初春，雪坡上的暖心家庭图景：蹒跚学步的小白熊和它们辛勤的母亲。

北极的春寒中，初见阳光的小北极熊还需要继续依靠母亲的乳汁生活很久。图片：Frank Lukasseckfrank Lukasseck

  北极熊通常每胎有两只，但将两个小家伙拉扯大的任务，对于雌性北极熊来说并不轻松。经过了蛰伏在雪洞里的怀孕、分娩和哺乳等一系列考验，她已经几乎半年不吃不喝（最长纪录者断食达八个月），因此体重下降到只有去年秋天的一半。母亲急需带领孩子们走下积雪相对稳定的山坡，来到冰冻的北冰洋海面，来到可以捕猎的地方。

冰洋海面上带着娃的北极熊妈妈。图片：AWeith / wikipedia

  这里的海冰中有环斑海豹（Pusa hispida）的呼吸孔，这种北极地区体型最小的鳍脚类也正在初春时节养育自己幼崽，对于虚弱的北极熊母亲来说，它们是用来补充能量的重要来源。下图就是环斑海豹从海冰下呼吸孔冒出换气时，被北极熊妈妈一把扑住。在斯瓦尔巴群岛（Svalbard）海域-20℃气温里蹲守多日的摄影师，终于拍到了这难得的一幕。

扑住上来换气的环斑海豹。图片：Roie Galitz / Caters News Agency

  弱小的环斑海豹容易抓捕，是北极熊最偏好的食物。北极熊食谱上的第二位是体型较大的髯海豹（Erignathus barbatus），但制服它需要付出更大的力气。

同在斯瓦尔巴群岛上的髯海豹。图片：紫鹬

  由于北极熊的存在，北极地区的海豹很少能像上图这样呆呆地趴在地面上，通常都是很警觉的，比南极地区的海豹机灵多了。

  另有所图的怪叔叔

  在海冰上流浪了一整（极）夜的雄性北极熊们却另有所图。春天里，他们会顺着雌性的气味，从百里之外尾随而至。北极熊母亲必须保护她的幼崽，因为不怀好意的雄性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小熊；对从不带娃的雄性北极熊来说，只要不是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是春天里的点心，而已经在带娃的雌性，并不会重新发情接受自己的追求。

  请大家不要用人类的道德观去指点雄性北极熊；这种行为，其实在许多大型食肉动物中都自然存在。图片：Matthias Breiter

  然而，北极熊母亲面临的艰难挑战还是让人唏嘘：她要对抗的是体重两倍于自己，站立起来可达2.4米的雄性，这是所有熊科动物中最大的两性间体型差距。偶有破纪录的雄性北极熊重达1吨，体长超过3米，堪称当今地面上最大的食肉目动物。

  2011年7月22日，我曾拍到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Franz Josef Land）北部海冰上，一只小熊被前来追求它的妈妈的怪叔叔抓伤了耳朵。还好母子逃过一劫，但我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家庭的另一只小熊去了哪里。

令人心疼的一幕。图片：紫鹬

  从棕熊到白熊

  塑造这样的巨兽，演化用了并不太久的时间，只区区几十万年。在地球处于冰期和间冰期数次反复中的更新世，一部分北方的棕熊（Ursus arctos）适应了北冰洋上的生活，冰冻海洋上强大的选择压让它们的样子迅速与棕熊们区别开来，变成了名符其实的“海熊”（Ursus maritimus），也就是我们今天所介绍的北极熊。

棕熊（Ursus arctos）的模样，区别于北极熊。图片：Valerie / flickr

  为了保持温暖，北极熊的身材变得越来越大，五官突出的部分却越来越小，而那一身融入环境的白毛，其实是中空的透明管，如光纤般把不可多得的阳光传导到黑色的皮肤上。即使在红外成像里，北极熊看起来也和周围的环境差别不大，它的皮毛和厚厚的脂肪层隔热性能卓越，只有口鼻部会散发出较多热量。

北极熊的保暖技能满点。图片：Valerie / flickr

  多伦多动物园曾出过一本（用来伤害小朋友们的）涂色本，真的可以随意画出北极熊的秘密花园呢……即使用了如下插页中的红外成像，野外的北极熊也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可以说，这样的描绘相当准确了。

多伦多动物园的涂色本。图片：Toronto Zoo

  作为一个年轻的物种，北极熊的核基因组与棕熊的对比结果显示，它们在60.3万年前已分道扬镳，不过它们伴随母亲遗传的线粒体DNA仍然与棕熊相似。直到今天，北极熊和棕熊的几个北方亚种的杂交仍然在零星发生，并且杂交后代可以生育，这实在有点挑战北极熊作为一个独立物种的定义。但至少在15万年前，适应了北冰洋上的生活后，北极熊与大陆上的棕熊渐行渐远，在海冰上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家园。它们不断变长的脖子和头部也特化成了便于捕捉海豹的模样，最终在1～2万年前，连它们的牙齿也变得与棕熊的显著不同。

  人们偶尔可以看到棕熊与北极熊杂交的“卡布奇诺色熊”，比如这头在阿拉斯加拍到的可能的杂交个体。图片：Steven Kazlowski / Science Faction / Corbis

  北极熊需要冬眠吗

  作为北极熊生境的海冰，是时刻漂流不定的，因此，北极熊也不像其它熊一样具有固定的领地。它们在这颗星球北端广阔的白色冰面上四处游荡，独来独往。只要有海豹冒出冰面，它们就可以凭借敏锐的嗅觉在1.6千米以外发现，或者探测到一米冰层之下的海豹气味，然后蹲在呼吸孔边守株待兔。当它们需要游泳去寻找另一片冰面时，也可以前肢划水、后肢掌舵地稳健前进，以平均每小时10千米的速度续航数天，因此，北极熊常也被归为海洋哺乳动物。

看，北极熊的守株待兔式捕猎！不过，好像守着守着，睡着了…… 图片：紫鹬

  不过在水中，它们可抓不住灵活的海豹，只有在转战狩猎场时，北极熊才会迫不得已地选择体力消耗巨大的游泳旅行。感谢北冰洋丰富的海豹资源，北极熊并不会冬眠，即使在极夜里，成年雄性仍在游荡狩猎，只是两个脑半球轮流睡觉休息，而成年雌性则要在雪洞中凭借积累下的秋膘保持体温并给宝宝喂奶。

  于是，不难理解，海冰的变故，成为了北极熊命运中最大的难关。

  北极熊开始吃土了？

  我不会忘记那天，当我们的船驶过斯瓦尔巴群岛的巴伦支岛时，一个下午就看到了十一只北极熊。它们像羊群一样，在草坡上趴着，或者吃着什么；然而这里一无所有，如果不是吃土，那就只能是在吃草了。

2016年7月27日，巴伦支岛（Barentsøya）上的所见景象。图片：紫鹬

  习惯独居的北极熊通常并不会大规模聚集，一次看到这么多只熊的理由，如果不是突然搁浅了一头鲸而食物极大地丰富，那就是相反的情况：大家都被困在了这个没有食物的地方。

几乎在同一个地方，一只北极熊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无力地趴在草坡上。 图片：紫鹬

  那一年，斯瓦尔巴群岛之间的海域，在北极熊妈妈带着小熊从山坡上的雪洞里出来时，就已经没有了连片的海冰。因为不能带着小熊长途游泳去别处觅食，许多家庭的北极熊都不得不留在这些岛屿上。

  实际上，本文开头的那一张新闻图片，来自2014年对这个群岛的一次野外调查，那次调查中成功养活幼崽的北极熊母亲，只占了其中的10%。在两年前的2012年9月，北极海冰的面积达到了有卫星记录以来的最低点，后续的年份虽有所反弹，但北极海冰面积的逐年递减趋势，不见扭转。

  每年记录到的北极海冰最小面积，就在我们这一代人成长的时间里极大地减少。有科学家警告说五十年之内，某个极端的夏天也许就会出现没有海冰的北冰洋，这并不是没有根据。

  于是，每年夏末直到海冰面积最少的九月，北极熊都会面临食物青黄不接的季节。这本是自然节律，北极熊也有一定的挨饿本领，但如今饥饿却蔓延开来，粮荒的时间越来越长。北极熊甚至会铤而走险去攻击比自己更重更危险的海象（Odobenus rosmarus），还有碰运气的去捕白鲸（Delphinapterus leucas）和独角鲸（Monodon monoceros），或者如在加拿大哈德孙湾南岸的种群那样，走入人类的后院，翻垃圾桶度日，不时发生与人类接触而双方伤亡的悲剧。

图片：Valerie / flickr

  未来究竟会怎样？

  目前，我们尚未有北极熊种群的全面统计，2002到2014年，估计尚存的20000～25000只北极熊分布在19个亚群中，其中3个出现了衰退，6个还算稳定，1个有所增长，其余数据不明，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仍把北极熊评为了易危（VU）。

  2016年8月8日，斯瓦尔巴东部的白岛（Kvitøya）旁的冰山上，一只也许是和海象打斗而腿部受伤的北极熊。图片：紫鹬

  但愿文章开头那两只小北极熊，能顺利地长大，并在两岁以后离开妈妈、独立生活，即便，这样的概率并不大。在野外，它们能活到20岁就算高龄了；年老的北极熊由于捕猎能力下降，会因饥饿日渐虚弱，然后死去，不像动物园里衣食无忧活过30～40年——虽然小白熊克努特还是因为疾病提前离我们而去。希望以后可以在野外看到更多健康的小白熊，而不是只能在博物馆里瞻仰克努特的标本。

年轻的克努特最后的身影，留在了柏林自然博物馆（Naturkundemusuem Berlin）里。图片：紫鹬

  如果以后的某一天没有了北极熊，地球会记得它们吗？一部分滞留在大陆岸边的北极熊，和北上的棕熊们分布在同一区域。虽然在陆地上捕食时北极熊并不是棕熊的对手，但由于尚未完全生殖隔离，更多的“卡布奇诺色熊”出现，北极熊的基因也许会重新融入棕熊而延续下去，直到下个冰期的到来。那些被困于北极孤岛的北极熊，也许可以爬上陡峭的岩壁，以海鸟们充饥。也许更灵活、消耗更少的小型熊更容易在自然选择中存活，从而变成新的亚种吧……

  斯瓦尔巴群岛上一只还算健康的雌性北极熊，正在小海乌（Alle alle）的繁殖群上大开杀戒。可能这是未来更常见的场面。图片：紫鹬

  其实从更新世冰期走出来的年轻物种，除了北极熊，还有我们人类。比起北极熊，我们还是担心下自己吧。庞大人口的生存对生物圈的高度依赖，或比北极熊更脆弱。如果我们继续无视自身造成的问题，搞砸了，大概只能和地球说再见了。

琴海豹面对白熊的时候，也许更多的是害怕。绘图：翼狼El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