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万人贫困不是企业家的耻辱

  作者：陈兴杰

  人文经济学会特约研究员

  乌镇演讲中，刘强东调侃了一把王健林和马云。“一个亿的小目标”和“一月赚几十亿让人痛苦”，这些都是人们的杯间笑谈，刘强东谈起时，却很严肃。

  中国富到了什么程度？富到了有人说赚一个亿是一个小目标了，富到了全世界买买买，在这么富有的时候，在我国还有几千万人口生活在极端贫困的状态。这是整个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已经富起来的我们这些富人的耻辱。

  刘强东说，中国还有几千万人生活在极端贫困的状态下，这是我们富人的耻辱啊。此话一出，我想当时会场一定是充满敬仰。当天晚上，这句话已是媒体传播的金句。

  毫无疑问，刘强东是极为成功的企业家。只用十几年，京东就把中关村的小摊位变成帝国级的巨头，这样的企业传奇堪称伟大。京东是互联网行业的异数，它雇佣十几万员工，多数都是快递员，直接为底层的劳动者提供大量就业机会。京东连接数万供应商，事关百万人就业，为上亿消费者服务，能做到这一点的企业家，中国没有几人。

  相比起商业贡献的伟大，那些刘强东的花边笑谈，就显得无关紧要。正因如此，刘强东一些观念言论的错误，经常被无视，一些明显有问题的说法，被广为传颂。刘强东性情慷慨激烈，经常对外表态，他思想里的错误就一览无遗。

  比如这一次，刘强东说，“几千万人生活在极端贫困的状态，这是我们富人的耻辱”。这话就有问题。企业家不是导致贫困的原因，相反他们是在消灭贫困。他们有什么可耻辱？企业家为穷人提供就业和出路，改善他们处境，这是伟大的贡献，颁发勋章都来不及，谈什么耻辱？

  说到这里，有人会说我在扭曲原意，吹毛求疵：刘强东创办企业，消灭贫困，这是他的情怀。以济世为己任，对于未完成之事，视为自己的耻辱，有什么问题吗？

  老实说，我不认为刘强东说这话只是出于理想主义情怀。刘强东是一位有很强“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他已经不只一次做出类似表达。刘强东对外演讲，经常爱说“社会责任感”，这种说法经常影响到他的思维，使他逾越企业家本分。

  和马化腾、丁磊这些出身殷实的企业家不同，刘强东出身在贫困的江苏宿迁，通过勤学苦读，才考上中国人民大学。刘强东对贫穷有很深感受，他成为企业家后，就有一个很特别的特点：他对员工特别好。

  不管线上还是线下，刘强东都称员工为“兄弟们”。不只是口头好，刘强东还愿意拿出真金白银善待员工。刘强东经常到企业基层看，体验快递员的饮食住宿，遇到住宿条件不好的，还会破口大骂。踩着泥水起家的企业家，很多都对底层员工有很深感情（比如顺丰王卫），我相信刘强东的做法并非是出于表演。

  自己开公司，对员工好一点，当然没有问题；可刘强东总把自己的偏好道德化，用“社会责任”加以论证。他认为，其他企业也应这样做，对于做不到的企业就加以抨击。于是，问题就出现了。刘强东抨击其他的快递企业，说90%以上的电商从业人员没有五险一金，或少的可怜。快递和电商行业的繁荣，是因为快递员的福利被克扣，这是对快递员的压榨。这种繁荣是一种畸形繁荣，应该叫停。

  刘强东自感得意的是，京东会和每个员工签订正式合同，缴纳五险一金。粗暴地说，不缴纳五险一金的企业都是垃圾，而京东在这一点上做得很棒。

  刘强东真没算过五险一金的账吗？快递行业的员工流动性很强，他们通常是赚钱回家的打工者，几乎不用公积金买房。五险一金是很多快递员摸不到的空中福利。京东给所有员工缴纳五险一金，相当于多缴税而已，员工福利增进有限。反倒是不为员工缴纳五险一金的企业，还能给员工多发点钱，那正是员工真正需要的。

  刘强东以为缴纳五险一金就是好，他很鄙夷不缴纳的企业。这完全错了。只要提供就业，养活员工，这样的企业就很伟大。不缴纳社保并没有什么错，刘强东不应为此义愤填膺。

  回到演讲中的扶贫话题。刘强东举很多例子，京东通过企业行为，把农民和农村产品纳入市场，帮助农民脱贫。京东扩张市场版图，农民因此赚到钱，这种双赢的市场行为，确实值得赞赏。可是在演讲的最后，刘强东就抛弃“企业扶贫”的自私谋利本质，把扶贫变成一种道德责任。他呼吁其他企业家也都来参与扶贫。

  我们每个人都要行动起来，整个中国只有12.8万个国家贫困人口的新农村，据说中国的亿万富翁、千万富翁超过了一百万，我们可以站起来用自己的资源帮助这个村，这样中国的扶贫攻坚战在2020年一定可以实现。不仅是脱贫，可以让全体的乡村农民变得更加富有。

  最后我呼吁全体的企业家可以共同行动起来，不分大小，不分高低贵贱，每个人用自己的努力齐心协力，在2020年实现中国人脱贫，再用五年的时间让全体的贫困人口变得富裕。

  这样的扶贫呼吁让人很不舒服。京东在贫困一线做生意，这让他产生某种道德幻觉，以为其他的行业远离扶贫大业，缺乏社会责任感。

  市场是一个各自谋利，造福于众的体系，企业家追求私利就好，扶贫这种事情，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企业家不应被道德裹挟，不应被哄骗着，去认领什么“社会责任”。非要说企业家有什么责任，他们的责任只是为股东创造利润。

  为创造利润，不断扩大经营，创造更大价值，这就是企业最大的行善。扶贫什么的，只是顺便的结果。企业不应被挟持着，抛弃追求利润的目标，大谈“社会责任”，把慈善当成赎罪劝善的方式。企业家没有原罪，无需被自身的富裕心灵折磨。富人已经使世界美好，没必要自己都感到耻辱。

  美国哲学家安·兰德就一直在倡导这样的精神气质。兰德把企业家视为擎天巨神阿特拉斯，维持着这个社会的繁荣。她鼓舞企业家要自尊自豪，而不是处处惭愧。要知道，一旦连企业家自己都觉得亏欠社会，负有责任，各种形形色色的掠夺和寄生，就会理直气壮缠绕上来。